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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直到沈从照的背影从竹林后彻底消失,谢淇奥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。

    被巨石的阴影笼罩住的草地带着潮湿,寒意像一根根细针扎进自己的膝盖,随着起身的动作牵扯出疼痛。他不得不用手在巨石上撑住身体,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不远处,那团青与白色纠缠在一起的衣物落在地上,谢淇奥盯着它们看了许久,弯下腰用手指勾起。胡乱地套上身,他一瘸一拐地往竹林走去。

    书被丢在竹间的落叶上,微黄的书页沾了点褐色的泥土。谢淇奥拾起它,随手掸了掸,他本想索性就让书落在这里,可转念觉得它十分无辜,自己何苦这般糟蹋。

    书阁离竹林不算太远,而两者都藏在后宫的深处,通往它们的石子小道总是空落落的。谢淇奥行走其间,并不担心谁会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模样。或是说,这后宫中太多人都见过太多他更不堪的样子,谢淇奥已经不在意了。

    他走的很缓,步履之间略有些年老之人的蹒跚。也许是因为腰与腿正使不上力气,也许是因为腿心不断滴落的黏腻液体,风则让它而变得更加冰凉。

    小道的尽头便是书阁的一隅,远远地,他看见一个穿着粉色罗衫的少女在墙角徘徊。没等谢淇奥出声,那少女已经瞧见了他,提着裙角朝他跑来。

    鹤书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,其中担心大过惊喜。她几乎是用埋怨的语气对谢淇奥说道:“公子,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去了?”而当她看到对方身上极不整齐的衣衫和恹恹地神情,脸色“刷”地变得苍白。

    自鹤书开始服侍谢淇奥,这样的事见过很多次。从初时的不懂与害怕,到现在的无奈与麻木,她只打量一眼淇奥微垂着头、疲惫无力的样子,便知道他又受了“糟蹋”。

    淇奥在宫中无名无分,连娈宠都算不上。他就是书阁里一个会呼吸的摆设,沈从照高兴的时候拿出来玩弄两下,没兴致的时候便丢在那里随他自生自灭。就这么一个人,鹤书真心将他看作自己的主子,无论她的埋怨,还是脸上的苍白,都是出自纯粹的关心与担忧。

    对于后宫里的嫔妃们,沈从照的宠爱是难得的雨露,但对于谢淇奥,是彻底的折磨。鹤书不敢怨皇上,只能怨老天无眼。

    淇奥见鹤书不说话,两只手抓着裙子,站在那里手足无措,便知她被自己的模样吓住了。他挥了挥手,缓声说道:“我没事,你去帮忙拿点水吧。我自己清理一下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鹤书急忙点点头,可她还没转身,眼眶又红了,抖着声音说:“可,可公子啊,没有热水……”

    淇奥勉强弯了弯嘴角:“那便冷水罢,我自己去。”

    鹤书还想说些什么,看着谢淇奥的神色,只得侧身让他绕过书阁,一跛一瘸地走到后院中去。

    “哗啦”一声,清水从木桶中倾泻而下,浸润过谢淇奥披散的黑发后,又将他身上一件薄薄的白色单衣染成了半透明。

    谢淇奥将手中的木桶磕在井沿上,也许是因为太冷,他微微喘了两口气,才又将木桶扔回井中。只看盘踞在地上的麻绳不断缩短、绷直,到沉闷的“噗通”声从地底传上来,谢淇奥垂着眸,手上慢慢摇动绳缆。

    鹤书抱着干净衣服站在一旁,神色怯怯,一副很想上去帮忙、又不敢的样子。看着冰凉的井水再一次从头到脚地冲洗过谢淇奥的身体,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肌肤表面扎进自己的身体,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

    鹤书心里明了淇奥这般做,与其说是清理身体,不如说是发泄心中郁气。她无从得知对方今天遇上沈从照时经历了什么——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猜出——谢淇奥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,无非就那么一点作用。可沈从照已经很久不来寻过他,鹤书本以为对方对这件“摆设”彻底失去了兴趣,刚长舒了一口气,谁料今天横生这般意外。

    冷水顺着发丝不断滴落在青石砖上,淇奥将空木桶丢在草地上,怔愣了一会儿,才转头看向鹤书:“把衣服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濡湿的发丝黏在肌肤上,衬得他脸色愈发的白,也不知是因为冷,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鹤书快步上前,把衣服披在淇奥的肩上,小声劝道:“公子,我们回去换件干净的……”

    谢淇奥不置可否,转身便往书阁的后门走去。鹤书站停在原地,不禁想到前段时间这人才勉强恢复些精神,今天难得有兴致溜出书阁,不料所遇之人与事竟如当头一泼冷水,将他从肺腑到脸色彻底浇凉。

    鹤书伺候谢淇奥时间说长不长、说短不短,正巧见识过他闹得最狠的模样。那会儿淇奥进宫不过两年,是脾气最倔、而景帝还在把玩摆弄他的兴头上的时候。人也没有被放在书阁,而是藏在某间殿里。

    鹤书是在谢淇奥第五次试图寻死未果时被喊去伺候他的。那是她第一次踏进如此空荡的宫殿,空荡到只有一张床,和一个躺在床上、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