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里挂断电话走近庙里的时候,李辰时正在拿着树枝挑弄火堆,他的神色依旧萎靡,但至少强撑起了精神,楚里默不作声地走过去,问: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曲昭的事不能这么算了,无论死活,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,李辰时停顿了一下,淡声道:“我是从地府逃出来的,曲昭被拖走之后,府君立刻发布了通缉令,我仓皇出逃,没有对接任何地府的可用资源,现在我跟你一样,不能随意露面,所以我想从宁海的那个研究院下手,那里藏着的伴生灵跟府君关系匪浅,从那位身上,或许能得到他的弱点或者把柄,但必须尽快。我感觉他最近一直在动作,不知道什么时候情况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,在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,我们必须取得先机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楚里点点头,有些欲言又止,李辰时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,开口道:“老楚,我知道你在迟疑什么,当日你被通缉之时,不止是你,包括我和曲昭,都觉得这只是府君的一时意气,正因为他表现得太轻易、太像无理取闹,所以没有人将那场动乱真正地放在心上,大家都认为,那只是一时之乱,很快,很快地府就会恢复以前的和平,你依旧是四大鬼判之首。”他眼睫垂下来,遮盖住里面汹涌的敌意,缓缓地摇了摇头,“可是我们错了,你离开地府的这段时间,发生了太多事,我跟曲昭疲于奔命四处奔忙,没有时间与你细说,所以你会对现在这样的情形感到震惊,感到不可思议,甚至束手束脚,但我不会,老楚,他是真的想杀了我跟曲昭,我很早以前就认知到这一点,对他残存的善意早就在一桩桩一件件里消耗光了,如果给我机会,我能毫不犹豫地将刀子插入他的心口。”

    楚里不是优柔寡断之人,但无论怎么说,现任泰山府君与他们有这么多年的相处,即便是件旧物,搁了好几百年,也会舍不得随意丢弃,况且,他是真的没有心理准备,当日知道地府混乱的时候,他预料到泰山府君别有用心,但那位偶尔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太正常了。你甚至猜不透,他苦心孤诣的背后,究竟是雄心壮志,还是二两点心。

    这也是他如今踟蹰不前的主要因素。

    楚里静默片刻,说:“我确实有些惊讶。”

    不仅仅是因为泰山府君的动作,还有地府如今的混乱,酆都大帝和地藏王菩萨仿佛失去了决策权,整个鬼界沦为泰山府君的掌中之物。他身不在其中,不能切身地体会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,所以才会更加惊讶。

    李辰时说:“早前地府混乱,因为你的遭遇鬼差们人心惶惶,生怕第二个这样被放逐的就是自己,现在想来,被放逐反倒是好事,至少他没有要你的命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走之后,他手底下最能用的就是我和曲昭,一开始他对各处的混乱不以为然,我们也没有在意,后来事情越闹越大,泰山地狱几度叛乱,都被我跟曲昭压了回去,到这程度,他依旧没有任何作为,我们才察觉到一点不对劲,不久前,酆都大帝受伤,阴曹地狱受袭,三大地府全部沦陷,我跟曲昭留了心眼,稍微调查了一下,发现大帝身上的伤,很有可能是出自他之手,他在暗处以一己之力扰乱了整个地府的正常运行,但没有人能掣肘他——老楚,他强得离谱。”

    三大鬼王单论实力,应该是酆都大帝更胜一筹,地藏王菩萨底蕴深厚,轻易不能撼动,倒是泰山府君,因为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,所以一直没有给鬼界留下太深刻的印象——这是此前鬼界对于泰山府君的认知。

    在李辰时说出“强得离谱”那四个字的时候,楚里就有预感,这种认知,恐怕要从这一代开始颠覆了。

    “他在继任泰山府君之前是什么身份没人知道,三生石查不出他的过去,酆都大帝身受重伤,地藏王菩萨有心无力,整个鬼界,隐隐已经成了他独断专横的一言堂。”李辰时咬牙,“曲昭生性谨慎,他在泰山地狱□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,我们虽为灵体,但只要找到合适的灵物‘赋形’,我们就能以其他的形式隐匿在人间,完全远离这一场祸乱,他准备了很久很久,我们甚至商量好日后去哪里……都是他,他怎么如此狠毒,我杀了他,我一定要杀了他!”

    这个‘他’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,听到后面,楚里忽然想起若渊在研究院前曾与他说过的伴生灵‘赋形’,伴生灵和判官都是灵体,所谓‘赋形’想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,但问题是,这种方法太过古老,连古籍中都难得寻到踪迹,没有实践,成功率太低了,依曲昭的性格,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把所有希望压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上……

    “你冷静点……”李辰时的神态忽然激烈起来,楚里眉心一皱,伸手按住他的肩膀,话未落音,猛然瞥见他身后若隐若现的黑色,低喝道:“魇魔,凝神!”

    李辰时被喝得混沌了一下,意识到什么,悚然一惊,后背蹿起一片凉意。他勉强压制着浮躁的情绪,脑海中泾渭分明地分割成两部分,一部分清晰地告诉自己:这是泰山府君留的后手,镇静,绝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……另一部分却带着他的怨他的怒,缓缓将更黑暗的东西蔓延到心脏深处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曲昭。

    浓墨般的黑缠绕在四周,它们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手,扯住自己的四肢,他奋力挣扎着,然而并没有作用,怨煞带着胜利的刺耳笑容,缓缓从毛孔里渗透进去,剧烈的痛感铺天盖地袭来,他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,大声道:“曲昭,曲昭救我!”

    不!不要过来!我不要你救!走,快走啊!

    另一道声音在心里疯狂呐喊着。

    可惜曲昭没有听到他的心声,他果然狂奔过来,符咒卷成金色的绫罗,天神般降临在他身侧,将围绕的怨煞打散。他咳出两口血,抓住曲昭的手腕,一边咽血一边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我们快走,咳咳——”

    忽然,比刚才更浓烈的怨煞桀桀向他们冲来,他们像被海浪拍打的飞鸟,猛然踉跄了一下,李辰时单膝跪地,整个颈侧已经被腐蚀得血肉模糊,曲昭拉起他,金色绫罗在他们身侧盘旋成茧,他抓下脖间的玉莲子,飞快地塞入李辰时掌心,然后将他往后一推,“走,去找楚里!”

    漆黑的怨煞里藏着无尽的恶毒,金色绫罗拽着李辰时后退,曲昭单枪匹马,拎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铁棍,一语不发地站在他身前。李辰时咬紧牙关,拔腿就跑,直冲黑白无常的居所而去。

    大约过了很久,李辰时跑得累了,受伤的腿湿哒哒的,往下一看,早已经被血染透,可他不能停,他抢了鬼差拘魂的锁链,很快赶了回来,可等他回来时,原地已经没有了曲昭的踪影。